发布时间:2024-12-15 13:47:26 来源: sp20241215
专访2023雨果奖得主海漄:
稳定的工作维持爱好,我很满足
称自己只是普通上班族 不能漏接客户电话 作品的体量水平和刘慈欣天差地别
10月21日晚,世界科幻领域最高奖之一雨果奖获奖名单揭晓,海漄凭借《时空画师》获得“最佳短中篇小说”,成为继刘慈欣、郝景芳之后第三位获得这项殊荣的中国作家。
10月24日深夜,本报全媒体记者采访了这位新晋雨果奖获得者。“忠于理想,面对现实”,采访中海漄重复着这句话。他表示对现在的工作状态很满足,也很感恩。“有份工作让自己安身立命,有机会在业余时间去坚持爱好,已经很知足了。”对于“爆红”,海漄有着出奇的冷静,在他看来,中国科幻创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文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
获奖是意外,写作是点缀
“即便一直籍籍无名也能接受”
广州日报:这次获奖对你来说是意外,还是里程碑式的事件?
海漄:获奖对我个人来说当然是非常有纪念价值的,但你说它会对我的创作产生多大的影响,也谈不上。我还是会按照既定计划,按部就班地进行。我对自己的写作、工作节奏是比较满意的,不会做出改变。所以我当晚在从大刘(刘慈欣)手中接过奖杯、忙完之后就赶飞机回深圳了。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入围,没想到能拿奖,也没想到引起这么大的讨论。当我返回工作岗位上才发现,局面已经不受我控制了,有很多的媒体约访,把我的时间都挤爆了,我的正常生活受到很大影响。但相信这波热度过了之后,我的生活还是会回归正常。
其实我是个比较“宅”的人,一下子这么多人找我还是有些不习惯。尤其困扰的是我很难判断哪些电话是客户打来的,像我们营销岗位,不接电话是比较忌讳的事。其实这几天我也一直在告诫自己,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,热闹之后还是要回归生活。“暴得大名”不见得是好事,所以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。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让我衣食无忧,维持我的爱好,我已经很满足,不能奢求更多了。昨天还有人问我获奖后会不会辞去工作,我心想,在金融行业工作挺好,写作毕竟只是爱好,是点缀,为什么要辞职呢?
广州日报:所以,即便一直籍籍无名,你也是可以接受的?
海漄:是的。我压根就没想过作品能获奖,即便是籍籍无名很多年我也能接受。我的要求无非是作品能发表,让一些读者看到,我就很高兴了。我没想过靠拿奖、拿多少钱。如果你对这方面有要求,你就丧失这个兴趣爱好了。
广州日报:《时空画师》这部获奖作品,你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创作过程?
海漄:任何的惊艳都是厚积薄发。我的创作习惯是先有一个点子,这个点子是源源不断产生的,有时我一天都可能产生好几个点子,过段时间我觉得这个点子没意思,就放弃了;觉得这个点子有意思,就会花一些时间去找资料,对它进行延伸和拓展,并开始写作。从点子到写作可能有好几年,《时空画师》我是2021年写完、2022年发表的,到今年拿奖,已经是第三个年头,但这个点子我三年前就有了。我的工作比较忙碌,有时加班回到家已是晚上11点,我写作比较随性,不会把自己逼得太急。
借“壳”创作酝酿情绪
“王希孟少年天才,我想为他写点什么”
广州日报:选择王希孟作为创作来源,是不是因为史料对他很少提及,让你有了发挥空间?
海漄:你说得很对。王希孟在历史上是一个神奇的人物,少年天才,凭一幅画名传千古,然后不知所终。每个人都有好奇心,王希孟的出场太惊艳了,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,留给我的想象空间很大,我太想为他写点什么了,所以借了他的传奇身世这个“壳”来进行创作。
当然,创作的过程是不可能很顺畅的。因为写作是输出自己的情绪和知识储备,还要把自己的人生阅历也组织起来,这种困顿对写作者来说也是一种常态;相反,那种灵感一来就酣畅淋漓地把一部作品写出来,并且写得很好的反而罕见。我不会强迫自己每天一定要写多少字,忙就少写一点,不忙就多写一点。当然,思路顺的时候,我也会一下子写到凌晨两三点,但这不是常态。
很多人说科幻作品天马行空,写作的人是不是也要进入一种“癫狂”的状态。实际上我不是这样的,我是一个自持的人,自控力比较强,我不会有这种极端的情绪。对我来说,如果作品写到这个阶段实在写不下去,那就放一放,等写得下去的时候再继续。当然,我也很理解在文学创作中需要的那种痴狂的情绪,这也有可能是我缺乏的地方。
广州日报:在《时空画师》创作过程中有没有特别难忘的细节?
海漄:我在翻找资料过程中,发现对王希孟的记载很短,他18岁就画出这部作品,并得到皇帝指点,他必然在北宋官方画院中经过学习,根据这个时间倒推,他进入官方画院的年龄会小很多。为何他的一生会起起伏伏,一举成名然后消失?我把他的命运和反派蔡京结合起来:他的人生波折可能都和蔡京相关,他可能是一个命运多舛的人物,被反派害得很惨……这就是一个情绪酝酿的过程,我就想借着王希孟的身份去抗争。这种情绪酝酿的过程刚好也是体现创作爆发力的过程。情绪上头时,我也会感受到“怒发冲冠,夜不能寐”的刺激感。
当然,作品再天马行空,也要回归历史的真实。王希孟的《千里江山图》最终是蔡京这个反派做的跋,我们可以从中解读出很多:皇帝将这幅画送给蔡京,既是对他的夸赞,也是一种敲打,体现的是皇帝对臣子的驾驭之术。而我们当今的职场人也能从中品出一些味道来。
“说得通的天马行空”
写历史写科幻都要遵循基本规律
广州日报:你选择了“历史+科幻”的写作模式,历史是已经“凝固”的过去,这和科幻的天马行空似乎是矛盾的,怎么才能让读者接受这种“说得通的天马行空”?
海漄:我写历史纯粹是因为喜欢历史。我通过科幻写历史并没有想让大家因此而喜欢上历史,但历史本身也是科学的一部分,属于人文社会学科,它和理工学科一样,也是要遵循社会发展基本规律的,就和我们在进行硬核科幻创作时不能违反科学定律一样。涉及到一些历史背景、细节,我虽然不是科班出身,也会尽量找一些材料、论文,尽可能真实还原,对吃不准的知识点都会去查资料。所以,历史的真实并不会对我的创作构成掣肘。
广州日报:除了《时空画师》,你还有其他作品,《时空画师》是否比其他作品质量更加上乘?
海漄:我的作品都是我用心写出来的,没有高低之分,不能因为我这部作品获奖了,就把它拔高,捧上天。在我看来,我的其他作品也是很棒的,只不过《时空画师》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机缘巧合获奖了而已。
具体到《时空画师》获奖,我觉得还是其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打动了评委。我对中国传统文化是有偏好的,我是以非常自信和坦然的态度去接受它,其实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印记,只是刚好我有机会把它呈现在我的作品中。
广州日报:写作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?过程中有没有过辛酸的时刻?
海漄:写作是我的爱好,是件很快乐的事,不存在辛酸。当然,写作本身并不是件很轻松的事,我还是走的传统纸质出版这条路,我不是网络作家,我有一份足以安身立命的工作,对写作没有特别迫切的目标,这让我能以一种比较从容的状态来应对。对网络作家来说,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作业模式,他们对更新频率是有严格要求的,到了时候要交稿的那种焦虑可想而知,他们有着常人难以知晓的辛酸。但因为我和他们走的路不同,所以没有这样的情感体验。
广州日报:你获奖后难免有人拿你和刘慈欣比,你对此怎么看?
海漄:说实话,我很反对拿我和大刘比。有人提出这种问题可能是出于商业价值考量,可能是想蹭大刘的热度,但我并不想这样,我就是我自己。我的作品不论从体量还是水平上和大刘的作品都完全没有可比性,天差地别。
我还需要“充电”
中国科幻创作还有很长的路要走
广州日报:你已经是中国获得雨果奖的第三人了,这对中国科幻创作意味着什么?
海漄:获奖对我个人产生了很大意义,但中国科幻创作的基础、创作队伍规模都摆在那里,不是靠一两部作品就能推动的,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,不是一蹴而就能实现的。我们依旧需要更多高质量的作品、更广大的科幻作家群体和读者群体。
广州日报:像《银河帝国》《沙丘》等西方科幻作品这些年都引起热议,在你看来,中国和西方的科幻作品有没有可以相互借鉴的地方?
海漄:《银河帝国》《沙丘》我都看过。我觉得,中国作者的创作喜好、模式和西方科幻作家是完全不同的,没有可比性。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,不用去对标这些作品,虽然国外很多科幻作品都很优秀,但那都是过去式了,我们把我们想写的东西写出来,其中优秀的作品自然会成为经典。就像我前面说的,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信有着特殊的执念。我们的科幻创作有我们的优势:我们有年轻的读者,有生机勃勃的国家,有优秀的传统文化,这些都是我们科幻创作源源不断的养料,我们没有理由不保持文化自信。
在我看来,科幻创作有两个意义,第一,保持我们的好奇心;第二,引导公众对科学的憧憬和热爱。对中国科幻创作的前景,我保持谨慎乐观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具体到我来说,我现在还需要“充电”。其实科幻创作通常需要创作者是“杂家”,我现在看的书中,科幻类的书只占10%都不到。如果把自己的知识面局限在很狭窄的范围,是不可能写出好的科幻作品的。
广州日报:你在创作中也贯穿着一些独特的思考。就好像歌曲《罗刹海市》结尾提出“马户又鸟是我们人类根本的问题”,你在作品中是不是也有这种关于人类命运的思索?
海漄:我也曾在作品中做这样的尝试,就获奖作品来说,这是一个短中篇,并不能承载太宏大的主题。但这部作品的确有对人生态度的思考:尽管生活充满崎岖,我们是拥抱我们的生活,还是选择一种逃避的方式?这可能是我隐藏的态度,我并没有给出答案,读者可以自己去寻找。科幻作品既可以呈现出深刻的主题,也要对事关人类命运的重大问题进行思考。
《广州日报》2023年10月26日第A11版 【编辑:刘星辰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