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镇里，搬运美好未来

　　千里资水，流淌着湖南茈湖口的美丽风光。而在我的记忆中，曾经的资水畔，是尘土飞扬的马路、泥滑不堪的码头和吊脚楼林立的麻石小街，那里，穿梭着我们这些搬运工的身影。

　　那时，老家茈湖口撤乡建镇，需要搬运大量建筑材料，乡亲们就顺势成立了一支搬运队伍。挑中砂、卵石，卸煤炭、石灰，抬钢筋，扛木材、水泥，背腻子、化肥……都是我们的活儿。

　　记得一个夏日的午后，太阳高悬天空。我戴上草帽，爬上车厢，热浪立马迎面扑来。我拆下一侧车厢板，一钢锹铲下去，石灰块纷纷掉落地上，瞬间腾起一团白色烟雾。顿时，一股呛人的气味直钻鼻孔。扬起的灰尘沾在我汗涔涔的脸上、手上，引起丝丝灼痛。我视线模糊，沾满石灰的手却不敢揩额头上的汗水。弯着腰、低着头，我一下一下地往地上掀石灰。渐渐地，石灰块就堆成了一座小山。最后一看手掌，赫然磨出了一个血泡。

　　还有一次在渡口，雨越下越大，砂卵石船陆陆续续地往渡口赶。我们戴着斗笠，穿着雨衣，一声吆喝，就马上挑起了砂子。一担砂子本来只有百把斤，但由于吸饱了雨水，重量达到一百四五十斤。为了赶进度，大伙儿冒着大雨挑着沉重的砂子。雨水顺着斗笠从头顶、额头上往下流，与汗水融在一起。为了不掉队，我喘着粗气，咬紧牙关，紧跟前面搬运工的步伐，一担又一担地跑着。一片雨帘中，除了渡口的轮船上走下来几个撑雨伞的乘客，就只剩下我们这群搬运工在风雨中来来回回穿行……

　　这样的情形在上世纪末有了改变。自卸舶开始零零星星在资江上航行，翻斗车也稀稀落落奔驰于乡村公路。自卸舶上的机械臂雄赳赳地指向天空，船舱里的砂卵石通过机械臂上的皮带源源不断地向岸上倾泻。但自卸舶只能把砂卵石传输到岸边，远一点的地方仍然需要搬运工去挑运。翻斗车则完全不需要箢箕、扁担了。司机坐在驾驶室里，扳动液压泵，操纵着车厢底下的液压顶杆，靠近驾驶室这头的车厢就被顶了起来。一阵抖动之后，车厢里的砂卵石干净利落地滑落到了地面上。

　　本世纪初，自卸舶和翻斗车越来越多，已占据了搬运市场的大半壁江山。后来，砂石场还建起了卷扬机基站。自卸舶上的货物先传送到岸上的卷扬机，再由卷扬机像接力棒一样传送到指定的区域。自此，人力搬运完全退出了茈湖口的舞台，机械化、电气化等搬运设备纷纷登场。我的小镇乡亲们借助这些现代化设备，继续搬运着茈湖口美好的未来。

　　小镇里，凡砂子卵石、钢筋水泥到过的地方，就有了一条条宽阔整洁的街道。一家家超市商品琳琅，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。家家装上了电话，户户连上了网络，人人用上了手机。信用社升级，建起了宽敞明亮的大厅。街道开辟了公园，垒了假山，栽了花草，健身器材上活跃着乡亲们的身影。拖拉机、摩托车、小汽车，行驶在镇里的大街小巷和田间的水泥路上……

　　家乡一直在变化。这两年，我又听说了一些新事物。我听一位老乡说，他正计划着开网上商店，做农副产品销售。进入网店的页面，图片里，家乡的大豆粒粒饱满，西瓜表皮光滑，甜酒米粒洁白，青菜挂着晶莹的水珠，还有红彤彤的西红柿、肥美的鱼儿、活蹦乱跳的鲜虾……再点击进去，可以看到农副产品的详细介绍，农作物生长的田园风光，采摘、包装的全过程，甚至还有种植户的故事。

　　老乡向我描述着：当客户下单、支付货款后，他们就会通知快递员赶往货物所在地；快递员熟练地打包着大豆、甜酒、鱼虾及其他蔬菜、水果……车辆来来往往，将这些商品送往不同的地方。这不是梦想，在邻近乡镇已有成功的例子。

　　听着老乡的描述，我突然想到，网络时代里，这些网店的工作人员，何尝不是网上的搬运工？越来越多的优质农副产品，正源源不断地经这些网上搬运工之手，从乡村走向城市，从田间走进千家万户……

　　洞庭湖平原上，我的勤劳的乡亲们，通过自己的双手，搬运出一座现代化的茈湖口小镇，搬运着家乡美好的未来。

　　《 人民日报 》（ 2024年10月26日 08 版）